Hip-Hop 政治进化史：从奥巴马与说唱界的关系透视美国选举政治

今年早些时候，Killer Mike的第六张全长《R.A.P. Music》在业界引起了不小的回响，这张由纽约地下嘻哈人物EL-P担当制作的专辑为操着浓重南方口音的Michael Render（Mike本名）迎来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商业成功，而Jaime Meline（EL-P本名）那著名的癫狂躁动且攻击性强的说唱风格也无疑为这位杀手凶猛残暴的饶舌提供了不少参考。不过评论家们则更惊奇于Mike在专辑里对两位美国总统不太可能的配对，其中以《Reagan》一曲尤为令人瞠目。

虽然Mike在歌中的攻击目标表面上是前任共和党总统Ronald Reagan，但暗地里他还是给现任总统Barack Obama找补了几发冷枪——Render显然不是第40任美国总统的忠实粉丝，他在最后一句坚定地唱道：“我很开心Reagan死了。”Mike一度将当前的白宫主人描绘为“只是另一个照着提词器说谎的发声傀儡”，而除此之外，他还将Obama的军事政策与Reagan时期的做了对比。

几年前，Obama因其与说唱乐的深厚关系而被誉为“美国第一嘻哈总统”。难道KillerMike真的在抨击这位曾被《Vibe》杂志冠以“B-Rock”头衔的美国现任领导人？人们在听到本国首脑遭受如此批评时或许会感到惊讶，但真正令人惊讶的却是，《Reagan》并不是一次独立的指责，它还是近期在说唱乐与Obama之间关系恶化的最有力证明。KillerMike只是说唱界内规模不断增长的异议合唱团中的献声者之一，越来越多的饶舌艺人认为处在自己第一任期的Obama在面对美国黑人时并没有处理好紧迫问题。

美国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Brown大学从事非洲研究的教授Tricia Rose说：“很明显，美国黑人正在陷入严重的危机。此次危机中，阶级和种族的范围在很大程度上几乎被Obama政权回避了，也几乎被黑人领导层禁声了，而这似乎也在很大程度上被不想削弱第一黑人总统的影响力给冻结了。”

随着现任总统如今对说唱展示出的兴趣远没有他在2008年那么热衷，Obama与Hip-Hop间暧昧关系的衰落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条双行道。实际上，这点在他两次总统竞选之间的区别还是十分明显的。

如果把时光倒至Obama的首次竞选，当时还是参议员的他在自己的竞选初期正在向Hip-Hop作出一种试探性的姿态。他在当时甚至特别指出自己对说唱乐不仅非常欣赏而且还很感兴趣。Obama这一破天荒的举动可谓非比寻常，因为他正在美国长达20年的竞选正统思想之上走着一步出奇制胜的险棋，而这则共和党与民主党都在遵循的观念正是：Hip-Hop是政治的害群之马。

一切还得从头说起，想当初在1992年，饶舌歌手兼政治激进分子SisterSouljah在著名的“洛杉矶暴动”事件发生之后发表了一番极具煽动性的言论：“如果黑人天天杀黑人的话，为什么不来它一个星期杀白人呢？”而民权激进分子Jesse Jackson, Sr.的彩虹同盟（Rainbow Coalition）在此后不久便邀请Souljah在同盟大会上演讲，这让当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Bill Clinton的竞选顾问看到了希望，于是Clinton为了赢得中间选票就在此次大会发表演讲时猛烈抨击了Souljah的激进言论，从而达到疏远民主党人Jackson的目的——与Souljah同是黑人的他在中间选民中很不得人心。

以上便是政治术语“Sister Souljah时刻（Sister Souljah moment）”的由来，它通常形容政客为疏远自己党内或与自己和政党有关的极端分子而公开与之划清界限的时刻。而正是在20年前的这个时刻，一名叫做LisaWilliamson（Souljah本名）的饶舌歌手使同党为官的Clinton和Jackson二人成了对立面，“害群之马”的光荣称号Sister Souljah当之无愧，而这也让Hip-Hop自那时起成为了美国政治的一项禁忌。

到了2008年，Obama在看到Hip-Hop与自己的联系所产生的能量之后（特别是在吸引年轻选民方面），他决定全盘接纳说唱界。Obama不仅鼓励像Jay-Z和Sean “Diddy” Combs这样的嘻哈艺人为他的竞选宣传造势，而且还在自己的访谈和演讲中频繁提及饶舌音乐，甚至在各类大型活动中Obama也不忘当众秀上两句Rap。

在Obama的众多竞选形象当中，最令人印象持久的一次莫过于他在北卡罗来纳州罗利市站在一名观众的面前，一边援引Jay-Z在2003年《The Black Album》中的第二首单曲《Dirt Off Your Shoulder》（掸下你肩上的灰尘），一边假装在自己肩上掸灰。Obama借此收到了在场观众起立鼓掌的热情回应，也在之后受到了广大媒体铺天盖地般的新闻报道。他仅凭掸灰这一个动作就将嘻哈青年们曾经对竞选的一种阻碍转变成了一种资产，而就在Obama这一掸的过程中，他也掸去了自己对于说唱的所有疑虑——Hip-Hop仍将是他竞选剩余部分的前沿和中心。

说唱歌手们也很乐意扮演他们的角色，早在2007年，Obama的名字便开始出现在像Common和Talib Kweli这样有社会意识的饶舌歌手的歌里，但这种情况此后直到2008年夏天才再次出现。而当他以民主党竞选热门的身份重新示人时，Obama这个名字便如火花四溅般散落在各种对他候选人资格做直接提及的歌曲和Mixtape里。包括Nas，Jay-Z，Ludacris，Lil Wayne，Big Boi，Busta Rhymes，Jadakiss，Will.I.Am以及Three 6 Mafia和Young Jeezy在内的多名饶舌歌手都在利用Obama在2008年向人民许下的竞选承诺（希望和改变）竭尽全力地鼓动年轻人和少数选民为其投上一票。但从嘻哈艺人的这个角度来说，在当时能跟这位黑人竞选者拉上关系从而使自己多卖点唱片才是真的。

说唱界对Obama给予的帮助卓有成效，在2008年的大选中，年轻选民的出席人数创下了近35年来的新高，这也帮助并推动了Obama在此后顺利入主白宫。竞选功臣Jay-Z和Diddy理所应当能在就职典礼的举办场地（美国国会大厦的台阶上）拥有一个令人垂涎的坐席。而上至首都下至街角，Young Jeezy的《My President》也能很容易被广大人民群众听到。自此之后，Hip-Hop显然可以成为一种潜在的动员力量。

《Vibe》杂志总编Jermaine Hall说：“Hip-Hop给一群可能本不该投票给Obama的年轻人带来了一种认识，一些人被Obama的政治观点所教化，而余者只是很开心能成为推举一个黑人总统执政的一份子。但不管怎样，Jay-Z和Diddy以及其他嘻哈影响者们在大选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是永远不能被否认的。”

但在选举结束之后，说唱的政治命运发生了转折，Hip-Hop又一次变得不再重要。2009年，Obama一家发起了一项名为“白宫音乐系列（White House Music Series）”的活动，该活动在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主办了多种多样的音乐演出。而自其开始之日起，这个系列活动便向各类音乐风格表达了敬意，其中包括了古典，爵士，乡村，甚至是Motown时期的作品，但唯独没有说唱。

Michelle Obama在活动致辞中说：“我今天是带着我自己的家人一起来的，因为我想让他们保持活力并且认识所有音乐种类，除了Hip-Hop。”第一夫人在发表完上述言论之后便与在场的所有来宾一起笑了，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但在现任总统登基之后，Hip-Hop这种对Barack Obama的政治成功起到关键性作用的音乐风格却依然没有被官方正式认可就不能算作是玩笑了。而公平的说，总统先生本人也并没有对此负上全部责任。

2011年5月，Michelle Obama邀请饶舌歌手Common在一场白宫诗会上表演，但两名右翼时事评论员Sarah Palin和Karl Rove却将此次活动冠以争议的恶名，他们狡猾地利用Common演出作品中的选读段落在电视上谈论Barack Obama根本就是欢迎了一个反警察的“暴徒”——这位说唱界的Bob Dylan在当晚提到了AssataShakur和Mumia Abu-Jamal，二人都曾因谋杀警察被捕。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则负面消息随后便迅速在坊间传播开来，而Common在说唱界被广泛认为是最积极最爱好和平的人物之一的事实在此时却无关紧要了。

民主党在Common一役的溃败显然是反对党策略的有力说明。Rose说：“共和党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袭击了Obama可能与黑人建立的任何以及所有联系，而且共和党人也有潜在可能性促使白人中间派和独立选民转而去反对他。”共和党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些选民可能将Obama与说唱之间的联系视为一种不利因素，而Jay-Z也指出了自己一向在为Obama提供所需方面都是小心谨慎的。

2009年，Shawn Carter（Jay-Z本名）在接受英国《卫报》的采访时便坦言：“我不想让Obama与说唱歌手或者匪帮饶舌歌手之间的关系阻碍到他所从事的任何事，当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来。我从不在新闻媒体上发表任何评论，或是做的太过了，亦或是把我跟Obama的合照放在MySpace和Twitter上，这种事从来没有过。”

潜在摇摆选民的决定对2012美国大选的哪方胜利是至关重要的，而Obama在这方面却似乎有点缴械投降的意思，至少在尊重说唱方面甚是如此。当Obama的竞选团队于今年2月发布了能在民主党竞选集会上播放的官方原声时，多达29首歌的曲目表上竟然没有任何一首说唱歌曲位列其中。和谐健康的乡村歌曲倒是不少，Sugarland和Darius Rucker每组艺人都有两首单曲被收录。

不过几个月后，民主党人最终还是扩展了他们的水牌子，他们又新增了几首饶舌曲目，其中之一便是K’naan的《Wavin’ Flag》，但这种马后炮式的补充似乎并不足以达到向说唱致敬的目的。不过就连这种安慰奖，向来不招音乐人待见的Mitt Romney想给，人家K’naan也不领你这份情。就在今年早些时候，本届共和党总统挑战者在他自己的竞选集会上播放了这首歌，但在K’naan对此提出反对并紧接着邀请Obama使用《Wavin’ Flag》之后，这位对中国采取强硬政策的摩门教徒再一次不出所料地被强制停止了这一行径。

与说唱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可能是一个明智的战略举措，但将政治先于原则实施而与自己一贯主张的竞选口号“改变”相悖，那就会使Obama暴露在某些尖刻的言语攻击之下。2011年3月，Lupe Fiasco发行了自己的第三张全长，而他在当中的《Words I NeverSaid》一曲里便公然唱道：“加沙地带正被轰炸侵袭，但Obama却连个屁都没放，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没投他票的原因，下届选举也一样。”而数月后，Wasalu Muhammad Jaco（Fiasco本名）又在对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次视频采访中增强了他对现任总统的严词批评：“对我而言，美利坚合众国最大的恐怖分子就是Obama。”

Lupe并不孤单，去年10月，不列颠说唱歌手Lowkey发行了单曲《Obama Nation（Part II）》。而除了上述歌词的前半段再次于本歌中出现以外，双人说唱团体DeadPrez的M-1还在此曲中将Obama称为“伪装大师和说谎专家”。另一个双人说唱团体Blue Scholars虽然没像Dead Prez那样过多以煽动性的华丽辞藻细数Obama的罪行，但他们在《Hussein》（Obama的中名）里却依然使用了“这不是你所设想的希望或者改变”来作为歌曲的开头，继续提醒着人们Obama在四年任期内未能处理好美国的经济不平等问题。

很多政治领袖都曾在触及权力之后面对那些支持过他们的艺人对自己的强烈抵制，Obama并不是第一个。但由于我们在2008年听到的那些圣歌在Obama之前的缺乏，以及众多艺人对他给予的深喉般支持，便使得饶舌歌手们对Obama的异议之声变得尤为明显，以至于一些Obama的重要粉丝对此都已转变态度也无济于事。

说唱组合Arrested Development的Speech就曾在2008年支持过Obama，然而他却在今年初表示自己对现任总统“不再抱有幻想”，并且转而支持共和党人Ron Paul。另一个Obama在2008年的忠实拥趸Snoop Dogg似乎也将他的支持投向了Paul，这位已更名为“Snoop Lion”的前说唱明星兼现雷鬼新秀曾经在自己的Facebook主页上发布过一张该政客的照片，而且上面还配了一句标题——“天天吸大麻”。Paul支持大麻合法化，他相信依据宪法，国会并没有禁止或管制毒品的权力。

即使是想当年在就职典礼上谋得VIP身份的Diddy和Jay-Z如今也都双双缓和了他们的热情。早在2011年初，Diddy就对嘻哈杂志《The Source》坦言：“我爱总统，就像我们绝大多数人一样，我只是希望总统能做的更好。”Jay-Z也承认了Obama在第一任期所出现的问题，另外他也表示，一些对总统直接提出的批评也是合乎情理的。去年7月，在Jay-Z与Kanye West合作的专辑《Watch the Throne》的新歌试听会上，这位嘻哈企业家一针见血地指出：“数字不会撒谎，现在的情况糟透了，失业率仍然很高。”

而当被问到如今对Obama是否感觉失望时，饶舌诗人Nas在表达了他对现任总统的继续支持之余，又显露出自己对于将其送入白宫执政这一政治进程的幻灭。他说：“自从我出生那天，我就对政治失望。他被推举为总统的历史性部分已经成为现实，人人对此也很开心，而我自己也很高兴能在有生之年见证这一幕。但它的反面却是，在我们经历完这一切之后，它又回到了政治。政治是某种没空儿搭理人民的东西，它只属于它自己。”

对Obama和说唱歌手双方来说，上述这种紧张的态势已经在本届美国大选季中暴露无遗。而就他们的角色来说，很多饶舌艺人在对首位黑人总统的忠诚以及对当下状况的直白渴望之间已经明显感到了纠结。

在去年7月Wu-Tang Clan发行的合辑《Legendary Weapons》中，我们就能从单曲《Never Feel This Pain》里瞥见这种极富抒情意味的矛盾心理。在歌词提及Obama时，Inspectah Deck如是唱道：“我从未怀疑过他，我为他感到骄傲。”然而这些鼓励的歌词却被夹在沮丧中间。之后在谈到自己对更好生活的渴望时，Jason Hunter（Deck本名）同时也唱道：“我并未等候Obama，眼见为实，我的视线模糊，因为我没看见任何我听到的东西，除了许诺真的什么也没有。”虽然碟评对上述歌词的理解分为支持和批评两派，但事实却并非这么简单。

当然这对Obama也不是这么简单，面对本国目前不景气的经济以及一个已将美国政治话语拉向右翼的鸡血反对党，他为了能触及到那些对大选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摇摆选民似乎在抛出一种中间派声调。如果Obama想要第二任期的话，这可能确实是他必须遵循的策略，但这也是在颇具政治势力的说唱歌手所长期鄙视的态度当中使其处于稳固地位的一种策略。

饶舌歌手们会真的背弃Obama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在今年9月，嘻哈明星伉俪Beyonce和Jay-Z夫妇就在40/40俱乐部为Obama举办的竞选资金筹集晚宴上为其募集到了400万美金，光是门票钱每名与会者就得掏4万美金。

而在晚宴期间，现任总统除了以双方妻子的知名度跟Jay-Z套近乎以外，还极力盛赞Beyonce是自家千金的积极偶像。另外Obama还在之前出现在Jay-Z费城演出的视频片段当中，力促台下的观众为其投票，而SashaFierce（Beyonce的虚拟形象）也在卖力地为Michelle Obama声援。说到底，Obama和饶舌歌手们毕竟都是同一肤色，毕竟血浓于水。所谓的背弃很可能只是暂时性的，更何况嘻哈艺人们就是真不支持现任总统，也绝不会力挺Mitt Romney。

本文原载于《我爱摇滚乐》杂志第127期，未经许可，严禁转载，违者必究。